薛洛向掌柜打了招呼后,便与魏寒松一同走出了茶馆。
魏寒松笑容爽朗,言辞真挚,“薛二姑娘放心,父亲和母亲那边,自有我去解释,你不必有负担。至于拜托薛二姑娘的事,还请帮我保守秘密,不要……”
薛洛正听着,魏寒松突然止住了话头,看向了她身后的方向。
薛洛转头,居然是李玄然带着掠羽,从马车上下来了。李玄然今日披着一件墨黑色的斗篷,盖住了他原本浓烈的红色,气质显得有些阴郁。
魏寒松倒是毫不见外地笑了,对着李玄然行了一礼,又起身向薛洛道:“那我便告辞了,咱们新春之后再见。”说完,便转身离开了。
待魏寒松走后,薛洛有些好奇地问李玄然:“王爷怎么到这儿来了?这儿可是东市最冷清的地方了。”
李玄然状似无意地清了一下喉咙:“……查案。”
“查案?”一旁的汀兰有些害怕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,“这儿出了什么事了?”
“没出什么事,”掠羽上前,一把拉走了汀兰,“就是例行走走看看,汀兰姑娘无事,便陪我一同去找一家卖笔墨纸砚的……”
李玄然垂眸看向薛洛,她照旧是一身青绿,青翠欲滴,像是掌管人间生机的神女。
她的眼角挂着没有挥散的笑意,鼻尖有些泛红,呼出的雾气朦胧了她瓷白的面颊。
薛洛正瞧着那二人逐渐远去的身影,突然一阵令人意想不到的温暖从天而降,带着熟悉的松木清香,轻柔地包裹住了自己。
她抬起脸,李玄然正将他的那件斗篷披在自己身上,满脸认真地系着脖子上的系带。
薛洛的脸“腾”地一下红了,可李玄然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,正了正斗篷的领子,煞有介事道:“天气寒冷,不要着凉了。”
薛洛抓着斗篷的下摆,轻轻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她抬眼看向李玄然,深枣红色的长袍又将热烈还给了他。她想了想,“王爷这样不冷吗?”
李玄然的笑容一如既往地温柔,“有你关心,我便不冷了。”
薛洛将头扭了过去,李玄然看到了她微微泛红的耳垂。
“若是无事,便陪我走走,可好?”
薛洛点了点头,二人便沿着掠羽和汀兰离开的方向,并肩结伴而行了。
李玄然状似无意般问道:“今日你约魏寒松饮茶,是有事相求于他吗?”
薛洛想起了那个拨浪鼓,沉默了片刻。李玄然不太明白她的情绪怎么突然间消沉了下去,不由得有些紧张,“怎么了?”
薛洛摇了摇头,“无事。没有什么求他的事,就是聊聊家中之事。”
李玄然默了默,眼神中透露着犹豫和挣扎。过了一会儿,他淡淡地开了口:“我瞧着你对他……很关心。”
薛洛犹豫了一下,看向李玄然,神情很是认真,“王爷,我有一个疑惑,不知你可不可以为我解答?”
李玄然衣袖中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,脸上却还是波澜不惊,“你说。”
“其实,薛家与魏家交好,除了魏家本就宅心仁厚之外,还是由于我与魏寒松的一段渊源,”薛洛尽量简单解释道,“小时,有人曾经救过我一命,这些年,我一直在找这个人,赏荷宴时才知是魏寒松。今日,他将曾经‘我’送他的感谢礼带给我看,”
薛洛的脸上有些迷茫,还有些怅然若失,“可那信物却不是我的东西。所以,他当时救的人不是我,救我的人,也不是他。”
“可我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向他解释,也不想因此事破坏两家的友谊,”薛洛有些自责,“所以我便认下了那信物。王爷,你说,我这样,是不是不对?我是不是应该言明真相?”
薛洛一边走,一边反思着,丝毫没有注意到李玄然已经顿住的脚步。等到她发现时,李玄然已经离自己有一段距离了。
她有些茫然,歪头瞧着不远处的李玄然:“王爷,怎么了?”
李玄然忙走了几步上前,笑意清浅:“没有什么不好的,就让这误会延续下去吧。有些事,不必非要那么清楚。”
薛洛将李玄然的话来回咀嚼了几遍,很是认可:“还是王爷通透,那就这样吧。”
“如此一来,你多年寻觅之人还是没有下落,你还会继续找吗?”
薛洛看着一眼望不到头的狭长街道,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,语气坚定,“会的。这些年,我为了找他,花费了很多心血。我会一直找下去,直到找到他为止。”
薛洛转脸,朝着李玄然赧然一笑,“我始终欠他一声感谢,谢谢他当年不在意他人的眼光,奋不顾身地救下我。”
薛洛这才发觉,李玄然的神情有些不对。他不似往日那般平静无波,脸上也不是常挂着的那种恰到好处的笑容。
他的神情,好像满含着如释重负的欣慰,深邃迷人的双眼中是怎么用力都化不开的深情。
李玄然抬起手,从脖颈中慢慢拿出了一条红绳拴着的吊坠,将那块“吊坠”放在了手心上,温柔问道:“洛儿,可还记得这个?”
薛洛看向那块吊坠,一下子怔住了。她的目光被牢牢地吸附在了上面,无法挪开一丝一毫。
那是一颗金丝缠的珍珠,粗略看去很是普通,可若仔细分辨,能发觉那金丝不是流行的缠枝花样,而是两个一大一小的类圆形,像半个蝴蝶的翅膀。
“那小女娘怎么跟中了邪似的?一下子不动了!”
“哎呀,她家的长辈呢?下人呢?怎么没人把她抱走啊!”
“我可不去抱!听说她是受了诅咒的将军府姑娘,谁碰谁倒霉!”
“快躲开呀!马车来了!”
往事如狂风过境般席卷了薛洛的脑海,她想起了那年人潮涌动的朱雀大街,想起了从人群中飞身而出抱紧自己的少年,想起了自己转醒时身边七嘴八舌的百姓,想起了摔坏的璎珞圈上挂着的那块竹青色衣料——
想起了摔坏的璎珞圈上,缺了一颗又大又圆的,“长着”蝴蝶翅膀的珍珠。她再也没有找到过,再也没有修补过,也再也没有戴过。
那个摔坏的璎珞圈,与竹青色的衣料一起,一直沉睡在自己的妆匣中,一睡便睡了这么多年。
时光蹁跹,岁月流转,
这只仅有半个翅膀的蝴蝶,终于,又飞回了自己的身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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