凯伊平稳落在石台上,轻轻放下凯西。
女孩脸色惨白,估计受伤不轻,好在看上去性命无忧。凯伊柔声安抚着她的情绪,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。
接着,他和其他人一样,扭头静静望向南方。
目光所及,是一堵汹涌墨潮般滚滚逼近的黑色墙垒,它仿若狰狞巨兽,吞天噬地,所经之处支离破碎。
在克莱恩看来,那就像是一片由沸腾黑暗组成的无尽云海,且威势惊人。
他感受到的那股威压,几乎媲美猩红尖塔带给他的窒息感。
石像正迎面黑云而去,对来势汹汹的压迫浑然不在意。
风呼啸着扯乱克莱恩的头发,沙沙作响。压抑的气氛中,艾菲突然闷哼一声,拄着长矛踉跄倒下。
她双手紧紧按住身上那件古老胸甲的破损处,殷红的血从她指缝间汩汩冒出。
众人猛然回神,露菲斯快步走到艾菲身旁,神色凝重,轻轻将双手搭在她肩上。
须臾间,艾菲铠甲的裂缝中透出柔和的白色光晕,永恒之焰将驱尽她所有的伤痛和苦楚。
露菲斯紧闭眼眸,咬着嘴唇,几滴鲜红的血顺着她象牙般白皙的肌肤滚落。
为了缓解同伴的痛苦,她自己却忍受着更为凄惨的折磨。
克莱恩突然咳嗽起来,带血的泡沫从唇边飞出,随后虚弱地躺到地上,他感觉很不舒服。
风暴墙垒不断逼近,风势愈发猛烈,呼啸着穿过石像的缝隙,还裹挟着大海的独特气息。
克莱恩皱了皱眉,示意石圣挡在他前面,涩声问道:
“我们接下来怎么办?”
凯伊打了个寒颤,瞥了一眼翻涌的云墙,怯声道:
“往下爬?闪电指定会被巨人脖子吸引过去的。”
克莱恩摇头,“不行。海水会上涨,雕像大部分都会被淹没。要是海浪没能淹没这处石台,那我们就算是幸运的了。”
凯伊哭丧着脸,朝下望去。
“那……我们就死定了?”
克莱恩冷冷一笑:
“别担心。石头不太导电,所以我们大概率不会被雷劈死。真正该害怕的,是这场骚乱可能引来的东西。”
说完,他又弯下腰,剧烈咳嗽起来。
呃……这还挺难受的……”
这时,露菲斯从艾菲身旁慢慢站起。她走到克莱恩面前,半跪在地上,她的脸上写满了近乎真诚的担忧。
“你……你吸那些花粉了吗?”
克莱恩想咧嘴笑一下,结果又咳出了一大口血。
“嗯,吸了一点儿。不过别担心,已经……我肺里没再长什么花了。”
露菲斯的脸微微抽搐,她伸出双手,想放到克莱恩胸口上,却被他半空中拦住了。
她的手触感柔软而冰凉,深处却又透着一股暖意。
“别费心了。我没事。去看看凯西吧。”
露菲斯盯着他看了许久,才轻声问道:
“可这不疼吗?”
他推开她的手,摇了摇头。
“没你那么疼。”
露菲斯眉头蹙起,“……我已经习惯了。”
克莱恩久久地看着她,表情让人捉摸不透。接着,他平静地说:
“我知道,但我不想让你习惯这种痛苦。你本不该如此的,尤其别是因为我。”
那些他没说出口的话带来的分量,在他俩之间萦绕了片刻。
露菲斯微微歪了歪头,随后背过身去。她叹了口气,停留几秒后,便一声不吭地走开了。
克莱恩低下头,一动不动地待了会儿。
这样……这样或许更好些。”
对疼痛的恐惧是人类最本能的情感,他不禁觉得,每次露菲斯默默忍受自身缺陷带来的痛苦时,她的一部分人性就被那无情而纯粹的白色烈焰给烧没了。
而他不想看到这样的事发生。
这世上,他本就是最不该让露菲斯付出代价的人,因为……
突然,一声雷鸣巨响在他们头顶炸开,震得小队成员神经一跳。
白昼的光芒变得昏暗,凛冽寒风夹杂着咸涩的黑色水滴,向他们扑来。
露菲斯检查完凯西的状况后,朝南瞥了一眼,皱起眉头。
他们的时间所剩无几了。
“准备好!稳住!”
说着,她召出自己的长剑,双手竖握。随着白炽的光芒将银色剑身点燃,露菲斯用力将剑刺入石头中,剑身将石头熔化。
她屈膝跪地,紧握着剑,准备迎接风暴的侵袭。
而一旁,艾菲轻叹一声,一只手抓紧石缝,另一只手把凯西拉过来紧紧搂在怀中。
卡斯特效仿露菲斯的做法,用他那把墨绿色的长剑将自己固定在石台上。
克莱恩看着他们的举措,将目光投向了石圣。
石圣扔掉盾牌,压低一侧肩膀,准备硬抗飓风。
克莱恩没什么更好的东西可以抓,只好尴尬地抱住石圣的大腿,闭上眼睛,为这般狼狈的举动感到有些难为情。
不过,他还没来得及好好沉浸在这窘态中,就有个东西啪嗒一声落在他身旁的空地上。
克莱恩睁开一只眼睛,惊讶地发现是凯伊。
“……怎么回事?你来这儿干嘛呢?”
凯伊尴尬地笑了笑,干咳一声呐呐开口:
“呃……是这样的。我既没有能切开石头的剑,也没有那样的巨力。所以,啊……我能不能抱住你这位漂亮石头同伴的另一条大腿呀?”
克莱恩瞪了他好几眼,终于忍不住失笑:
“行吧!随便你。可别抱错到我身上就行……”
黑色墙垒不断逼近,无头巨人稳步前行,径直撞向风暴狂怒的怀抱。
……
一滴雨珠冷不丁地拍在克莱恩脸颊上,狂风的呼啸响彻耳畔。
转瞬,铅灰色的世界暗沉下来。克莱恩猝不及防,遭到一阵狂风的猛烈针对。
风吹得人喘不过气,他只能把头尽可能往石圣怀里凑,大张着嘴,看上去就像他抱着石圣的腿在苦苦哀求什么。
雨点噼里啪啦地朝他脸上招呼,他刚要脱口的咒骂被硬生生堵回嗓子眼,只剩牙缝间挤出的一声憋闷“靠!”
风暴裹挟着毁灭气息汹涌扑至,石台上的蝗虫尸体突然动了起来。
随后被狂风卷起,从巨人的颈上甩出,消失在黑暗中,连同它们黏稠的黑血也被如注的雨水冲刷殆尽。
一道刺目闪电划破云层,紧跟着是震耳欲聋的雷鸣。
石头表面滑不溜秋,狂风拼命拽扯着克莱恩的身体。他把石圣抱得更紧了,喘着粗气,脸色扭曲,疼痛侵袭着他残疾的肺。
“这是……有史以来最糟糕的水上乐园……”
相比之下,石圣却稳如泰山,没有被飓风撼动丝毫。她稳稳地站在石台上,右肩下沉,用她坚如磐石的石躯对抗狂风,浑身散发着坚毅古朴的气息。
不远处,露菲斯、卡斯特和艾菲各自抓紧手里的东西,单膝跪地抵御飓风侵袭。
阳光被黑云遮蔽,漆黑的海水从朦胧中不断上涌。
克莱恩能听到巨浪奔腾在迷宫中,冲刷着血珊瑚时发出的低沉轰鸣。
石巨人在海水中稳步前行,它巨大的脚掌每迈出一步,都会在身后搅起汹涌的漩涡。
又一道闪电撕裂苍穹,照亮这片只剩狂风、黑水与黑暗的荒芜世界。石圣忽遭一阵格外猛烈的狂风拍打,脚底竟擦出几厘米滑痕,克莱恩心脏骤缩,呼吸一滞。
石巨人继续逆风破浪,黑水漫过它的膝盖、腹部,直至胸膛。
克莱恩抱紧石圣,在风暴肆掠下苦苦煎熬。不知道过了多久,他看到汹涌的海浪逐渐漫过巨人肩膀上残破的城垛。
他的脸色随之凝重,昨晚,黑水还没涨到他们栖身的石台高度。但现在,就眼下这风浪的势头来看,恐怕不太妙。
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担忧,一个巨浪猛地撞上巨像的颈部,朝石台席卷。
众人被一堵黑色水墙迎面拍中,咸涩的海水兜头浇下。万幸,至少还没有人被卷走。
呼啸的狂风、猛烈的暴雨、不时划过天际的闪电与震耳欲聋的雷声交织在一起,有种整个世界即将崩塌、毁灭的既视感。
海浪反复冲刷石台,情况着实变得糟糕透顶。
时间在一分一秒中流逝,克莱恩已经记不清过去了多长时间,也数不清石巨人往风暴深处走了有多远。可风暴却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,反而愈演愈烈,暴躁疯狂。
不过,这甚至还不是他真正惧怕的。他真正的恐惧并非藏在这已然发狂的天空,而是在那诅咒黑海的最深处。
而且很快,不可避免地,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。
一种不祥的预感泛上克莱恩心头,他低头眼睛睁开一条缝,凝望黑海的深处,目光好似透过脚下厚重的古老岩石。
他们脚下深处,他感觉到有一个巨大的黑影正从水底缓缓上浮。
……黑海中那难以名状的恐怖巨兽,正从孕育它的深渊中缓缓爬出,准备拦下这尊赶路的巨像。
“真他m倒霉透顶……”克莱恩抬头看去,只见凯伊正死命抱住一旁的石圣。这一次,他可没了往日的潇洒,雨水成串从发梢滚落,脸色惨白,显然被吓得不轻。
他身后,露菲斯半跪在石台上,紧握着她银色长剑的剑柄,手指煞白,毫无血色。
克莱恩强咽下肺部的剧痛,声嘶力竭地呼喊:
“准备!准备好!有怪……”
他的话还没说完,就见露菲斯的眼睛突然瞪大。
克莱恩急忙转身,正好目睹一根灯塔粗的触手破浪腾空,闪电映照下,它宛如诡异高耸的魔塔。
触手直冲天际,稍作停顿,在古老的巨人头顶忽隐忽现。
克莱恩的心脏猛地一跳,他认出了这幅场景。
这正是他来遗忘海岸第一个夜晚所见到的那根巨大的黑色触手,就是它毫不费力地将那头庞大的鲨鱼拖入水下,像撕扯小鱼一样将其撕成两半。
连第四类梦魇生物都畏惧的存在。
……那根直入云霄的触手从上方搭落,砸在正在行进的巨人脖颈上。
“哦,不!”
克莱恩愣神间,巨型触手紧紧缠绕在巨人的脖颈上,鼓胀的肉质部分猛然收缩,似乎是要勒死这尊巨人。
……还要将其拽到海浪之下。
古老雕像却丝毫没有放慢脚步,大步向前走去。下一瞬,石质巨手破水而出,一把攥住触手……
“噗嗤”,这声闷响甚至短暂盖过天地间狂风暴雨的怒号,那堪比石像手腕粗的触手竟被硬生生扯断。
克莱恩眼珠差点瞪出眼眶,那根粗壮黑色触手的一部分抽搐着从古老巨人的脖子上滑落,坠入汹涌的波涛。
另外半截却仍不死心地缠向巨人手臂,却被石质手掌给扇飞,重新消失在黑海深处。
一时间,黑海仿若被施了定身咒,呈现出一片诡异的风平浪静。
“哦……天呐!”
刹那,整片海面如油锅遇水,朝天空炸开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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