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月氏,固霍城。
风雪覆盖了四野,放眼望去本该是一片白茫茫,但现在却是尸横遍野,宛如人间炼狱。
这里本是大月氏中部最繁华的城池之一,然而却在短短两天时间内被破了城,在鞑靼铁骑的攻伐之下改旗易帜了。
城中原本的守将被杀,一颗血淋淋的首级在城墙上挂了好几天,如此明目张胆的嚣张挑衅,然而大月氏却毫无办法反攻夺回。
已经二十多天了,城下的反攻军来了一批又一批,城头上的火炮似是不知疲倦般的始终轰鸣着,每一次炸响过后,城外总会倒下一片死尸,残肢断臂随处可见,人和马的鲜血混杂在一起,将整片地面染成了触目惊心的血红色。
大月氏人怎么都没想到,鞑靼余孽居然带着那么多火器火药,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般。
鞑靼都灭国那么多年了,莫说是火药,便是铁器都始终在大月氏的监视之下,怎么如今忽然间就出现了这么一批大军,且还有如此惊人数量的火药?
于是负责进攻的合扎部大将咬紧牙关用人海战术攻城,他不信这座城里的火药存货能坚持那么久。
但现在他信了。
大月氏的攻势终于暂停了,持续多日的轰鸣和厮杀声消弭在这片赤色的土地上,合扎部的大军从七万变成跌破三万之时,他们退了。
城墙之上,一个个满身疲惫但依然精神亢奋的鞑靼守军欢呼击掌,庆祝他们彻底击退了大月氏人,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骄傲与不屑,呼喝大笑间又重新拾回了曾经铁蹄如风称霸天下时的自信。
在所有人收拾残局之时,守城的千户匆匆离去,回到了千户府中。
“末将拜见可汗,拜见相父!”
一身白色皮袍的巫风可汗懒洋洋的坐在上首,身子斜倚在锦垫上,平静淡然的脸上暗藏着一抹微不可查地意气风发。
“起来吧,坐下说话。”
千户抱拳,身上血迹斑斑的叶子甲发出一阵哗哗声,随即起身在旁边小心翼翼地坐下。
巫风端起身边的茶盏,喝了口热茶,只觉一股暖流直入腹中,舒坦得很,就像他这次不顾宁嵩的反对,强行使用了他制定的兵法打了这场持续二十多天的胜仗。
“干得不错。”他呵出一口热气,给了千户一个肯定的褒奖,脸上都露出了一个少见的笑容。
千户只觉骨头都轻了三两,赶紧捧哏道:“还是可汗智计无双,大月氏想玩围城打援,却反被咱们奇兵出击各处击破,怕是他们怎么都想不到咱们居然在如此飞雪漫天之下还能四下游走,断了他们的粮道。”
巫风微微颔首。
这个马屁是他该得的,当初相父曾警告过他,千万不要冒进,先占住大月氏腹地东南西北四角四座城,在舆图上呈四象大阵,以此为根基,徐徐推进。
那时他就想驳回的,但最终还是忍了,只是当他拿下固霍城后就不愿再忍了。
固霍城距离合扎部很近,若能引来合扎部中主力,聚而歼之,好好伤一伤他们的元气,等开春雪融之后就能率军直扑他们的族中要地。
大月氏三部落,最有钱的是乌孙部,最能打的吐火罗部,但人最多的却是合扎部,且他们的部落所在地水草丰盛,战马充足,若是能拿下他们的地盘,对可延部的实力来说绝对是一笔极大的补充。
所以他冒着风险让固霍城千户派出精兵四下挑衅,将原本驻守别处的合扎部守军也惹了过来。
宁嵩曾为此事和他发了好一通脾气,这是冒进之举,万一被对方察觉用意反将他们零星铺开的奇兵灭了,吃亏的可就是他们了,而且出城征战与固守城池是两个概念,大月氏的粮道会被断,他们的当然也会被断。
但巫风还是坚持,而结果令他十分满意。
相父果然年纪大了,畏首畏尾的,大军既出,焉有停歇之理?
所以当固霍城之战才刚停歇,他就急不可耐地与宁嵩一起来到这里视察战况了。
只不过他原本应该很开心的,现在的心里却有了一个疙瘩,让他莫名地感觉到有些不安。
无他,只因前日收到一封信,信是从大武的河南行省发来的,向他汇报了一个不太好的消息,而因为路程漫长以及天气恶劣的原因,距离这件事发生过了一个半月之久才将消息送到他手中。
此时明明是大战报捷,该当庆贺之时,他却又无端想起了这件事。
但很快他的心里想起很久以前相父说过的一句话:为君者当首记从容。
巫风很快调整了心态,轻轻呼出一口气。
只是,宁嵩说这话时想要表达的是“记从容”,而他现在却只反复品着念着“为君”二字。
他转头看向坐在一旁的宁嵩,脸上带着从容的微笑,问道:“相父,如学生所说,合扎部如今大伤元气,开春之后大军挥进,必将势如破竹。”
和他这一切尽在掌握的表情不同,宁嵩显得有些沉默,脸上古井不波,听到问他才微抬眼眸,淡淡反问:“贪狼传回的情报你莫非已经忘却?甸亚已向西厂黑市购得火器火药,虽不知其量多寡,终须严防,你这游而击之的挑衅战法只暂时有效,却太激进,且如今军中火器损耗颇巨,此事你可曾想过如何解决?”
巫风脸上的笑容不变,还是那么淡淡的。
“天有不测风云,时机既现自然当立刻把握,相父筹谋那么久的暹罗库银都失手未能带回,不就是因为徐徐图之四字么?”
宁嵩一直冷漠的脸上终于有了反应,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怒意。
这是他正在烦躁的伤心事,几年前就筹划的一笔巨款,好不容易等到现在可以有机会带回来了,又被姬景文小儿截胡了,没想到现在还被巫风插了他一刀。
那可是数十万两黄金的巨款,原本他打算不动声色的运回,可以足够支撑可延部接下来整个战争的用度了,结果……妈的!
千户在旁边胆战心惊,坐都坐不安稳了。
这不是他可以参与的气氛,眼看不对,他赶紧轻咳一声禀报。
“西厂黑市昨日来人了,说是想求见可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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