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80年 夏
正午时分,河口村水渠旁的老桑树被高温炙烤地无精打采,枝干上的知了都热蔫了。
干了一上午活后,村民们正抓紧时间小憩,而打谷场西东边第二户的梁家却热闹非凡。
一道尖锐的叫骂声从梁家开着的木板大门内传出,将隔壁家刚三岁的小孙子吵醒了。
王桂芬撇撇嘴,殷贵男又闹了,这都几天了。
梁家
一个矮小的老太坐在三开间的正堂内,拍腿跺脚。
她的面前拘束地站着一个中等身材,黑瘦黑瘦的青年汉子,这是她的大儿子梁勇。
梁勇看了下哭天摸地的老娘,笨嘴拙舌的他不知道怎么说话,但瞥见身旁的女儿,还是鼓起勇气,讷讷地道:“小弗就是去上个初中,不会耽误家里的事。”
他的话还没说完,殷贵男三两步冲过来,先啐了他一口,接着指着他鼻子骂。
“好啊,梁勇!你们这是要逼死我啊!”
骂着骂着,殷贵男就和唱戏一样,拉长了声调。
“老天爷呀,你来收了我吧!作孽啊,家里穷得都要没米下锅了,老大家的还要逼我拿钱上学,这日子过不下去了,我不活了啊~~”
憨厚老实的梁勇已经习惯了自己老娘时不时和他闹一场,可还是免不了地红了脸,急忙辩解,“不,不是,妈,学费我和秀芹来想办法。”
听到儿子提到儿媳妇,老太更是愤恨。
“呸!”
她一口吐沫朝着男人吐去,“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孬种,耳根子软成这样。被个女人吹几句枕边风就分不清东南西北了!”
“不是,妈,我没有。”
殷贵男目光嫌恶地看向大儿子旁的小姑娘,在看到对方那双和儿媳妇十分相似的眼睛后,心气一节节的不顺,于是吐沫横飞地骂道:
“你个死丫头,都已经读了六年书了还不够?你瞧瞧整个村上谁家丫头片子读那个多书的?一年要花一块五呢!六年就要十块钱!谁家有钱也经不起这么个花法!”
十一岁的梁书弗黑瘦黑瘦的,浓密却因营养不良而发黄的头发,用剪子剪了只到她下巴处。
一双圆溜溜的黑眸镶嵌在巴掌大的小脸上,越发显得她瘦弱。
马上就是初中报道的日子了,但是前天面前这个老太忽然说不让她继续读书了。
梁家在河口村绵延了好几代,整个村内姓梁的人家就有五分之一。梁书弗家的条件算是其中中等偏下的人家。
在梁书弗的曾爷爷那代,正是战乱时候,各梁家的差距不显。
等到了梁书弗的爷爷结婚分家后,亲兄弟和堂兄弟之间就渐渐有了差距。
这原因有三,其一是梁书弗她爷娶的老婆,殷贵男女士是个种地不行,家务也不行的架子货。
和她同龄的老太,别说年轻时候下地挖泥施肥插秧割稻样样行,就是现在五十多岁了还能下地,赚得工分不熟家里小辈。
而殷贵男自从嫁进梁家后就一直在生孩子,基本没怎么干过农活,等梁书弗的姑姑们大一些后更是脚指头不戳泥地,和地主家小姐一样。
这少一个人干活多一张嘴吃饭,家境自然就会比人家落下一点。
其二就是梁书弗的小叔,殷贵男那个“文曲星”小儿子——梁有生。
梁有生今年二十了,放在其他家里即使没成家也早就自己能养活自己了;就是梁书弗八岁后也要跟着家里大人下地插秧抢收,他却只要读书就行了。
偏偏殷贵男将他看得和眼珠子一样,别说下地,就是家里的扫帚倒了也不扶一下。
就梁家连饭都吃不饱的情况,全家里还要勒紧裤腰带供他读书。
本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家人,日子更是紧巴巴的。
而为给小儿子凑学费,梁书弗的爷爷梁传根在家里养了五六只鸡,种了桃树葡萄藤,想用鸡蛋和水果卖一些钱。
这行为在七十年代初被认为是“投机倒把”,红袖章火速上门将他抓了起来,要一千块钱才能放人。
殷贵男哭得和天塌了一样,把家里所有现金掏出来还不够给老头子赎身。
梁勇去嫁出去的两个姐姐家里借钱后还差个四百多,又去各家叔伯家跪求一圈,最后还差三百来块。
刚刚嫁过来的孙秀芹咬着牙,先去娘家借了一些,后来还把陪嫁来的银锁链卖了,才凑齐了钱将梁传根保了出来。
被保出来的梁传根和失了魂一样,有整整两年躲在家不出门。
幸好梁勇和孙秀芹都是能干的,甚至连梁书弗也十分懂事,这些钱前年终于还清,虽然大部分都是梁勇两口子掏的。
为此成绩优异的梁书弗小学毕业后,孙秀芹提出想让女儿继续读书时,梁传根并没反对。
然而就在三天前,殷贵男忽然反水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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